说起书法,自古至今,不过写字而已。不同的是,古人与今人就写字的目的,写字的态度和写字的方式都有着很大的差异。
古人写字,主要是作为工具使用,也就是以实用功利性为目的。想当初,传说中的仓颉造字,造出来的字,必定是用于记载思想,传播文明,绝不可能是供人写着玩的。
所以,古代写字的人,大都集中于士大夫阶层,或官僚集团,或文人圈子,也都是些读圣贤书的人。这群人的理想境界是“志于道”,他们的人生追求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需要张扬自己的主张,“立言”很重要,文章千秋事业,不朽的思想是用笔写出来的,“文章之为用,必假于书”(张怀瓘《书断》)。可见写字的重要性。
既然写字很重要,古代的文人大都具备十年磨一剑的笔墨工夫。经年累月的书写,枯燥而繁复,最容易消磨人的心智。有一天,那毛笔锋颖特有的柔软且坚强的弹性,终于触动了古代文人那根丰富而敏感的神经,“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蔡邕《九势》)。他们品味到毛笔使转的丰富变化和笔墨纵横的愉悦,在书写过程中,丰富的情感找到了寄托,复杂的情绪得到酣畅的渲泄,胸中的块垒也有了吐纳释放的方式,写字也就写出艺术来了。古代文人将这种有意味的书写视为抚慰心灵的艺术,正如孙过庭所说能“达其性情,形其哀乐”那样,你敢说写字不艺术吗。先功利,再审美,写字写成艺术,这也符合艺术发展的规律。
由于古人写字如同今人操纵电脑键盘的频率一样,大都处于日常功用状态,熟能生巧,在“技”的层面上都“游刃有余”。因此,古人写字的差异,主要不看手上那点工夫,更多的区别在于先天的禀赋和肚子里的学问。周星莲认为书法能使“灵心焕发”,还能“恢扩才情,酝酿学问”《临池管见》。看来雅与俗还在于能否“兼文墨”和“论人才能,先文而后墨”张怀瓘《书议》。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是也。如果写字比工夫,那些被后人讥为“状若算子”的馆阁体,那才叫工夫。连篇累牍,首尾一致,无一笔懈怠。但千人一面,毫无生气又不为人所爱。而古代那些被后人奉为法书的字多为简牍诗稿一类的随意之作,还有那被世人艳称为天下三大行书的《兰亭序》、《祭侄稿》和《寒食帖》,更是在不经意的书写状态中偶然成之,没有计划,更谈不上创作。这点,我同意当代著名画家杨福音先生“偶然性成就创造性”的艺术观点,特别是针对中国的写意艺术。其实,古人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无意于佳乃佳”(苏轼《论书》)便是他们的经验之谈。注意,这“无意”是对“欲书先散怀抱”(蔡邕《笔势》)的发挥,是游刃有余的自然书写状态,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恍兮惚兮的艺术精神,而不是写字的方法。今天有些写字的人,连古人的败笔都未学到,便将自己的涂鸦之作说成是“无意于佳乃佳”的神来之笔,只是滑稽而已。
又由于历史文化的原因,古代文人在功利性书写中写出艺术的感觉后还意犹未尽,又将一些道德的、人格的内容强加于它。诸如“心正笔正”、“书如其人”、“见于翰墨之表,忠臣烈士,道德君子,使人畏而爱之”等等,仿佛写字便能写出个忠奸贤愚一样,这对写字的功能也未免言过其实了。总之,古代文人对写字还是很重视的,字是人的脸,钱是人的胆,古代文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但“文章千古事”又是他们的命,所以,正经的读书人将写字解嘲为文人“余事”。
今天写字的人,也就是称为书法家的人,他们不这样认为。他们写字的目的性很明确,主要是创作,而且是艺术创作。在他们看来,写字不再是“余事”,而是“正事”,非常正经的事。在各类书法展览或各种书法集的前言序语中可以读到,创作的宗旨是为了弘扬祖国的优秀传统文化艺术,促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书法被今天写字的人又赋予了更崇高的历史使命和强烈的社会责任。
由于使用毛笔写字的基本功能消失,今天初涉写字的人都是以艺术为目的。社会的变革,知识结构的改变、思想意识的更替,使传统意义上的书法心灵艺术,正逐渐向现代的“视觉艺术”转型,并通过展览的形式来满足广大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审美需求。写字的人也来自社会各行各业,在这人人都跃跃欲试的年代,造就了今天的书法热。喜耶?忧耶?实在难说。如果书法彻底“转型”为“视觉”艺术的话,它独立的审美性将受到严厉挑战,作为纯粹的视觉艺术,书法无论在技巧技法或表现能力上,都无法与绘画、雕塑相提并论,而一些现代书法的创作更有臣服于现代水墨画构成形式的倾向而成其为附庸品。写字之所以写出艺术来,正如前面我所提到,因为书写是发自内心的需求,被定义为“书为心画”(扬雄《法言》)而金刚不朽,又如孙过庭所言,那是“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书谱》)的产物。写字写出艺术的人发自灵台,看字要看出艺术的人则需要“形而上”的眼力才行,“心灵艺术”需要会心,才能相视而笑。
我是一个以写字为职业的人,也是一个爱闹热的人,就连打瞌睡都喜欢到人多的地方才觉得够味道。如果硬要我说写字的体会,怎么写?写什么?是潜心传统?还是追逐潮流?今天写字的人都面临更多的信息,更多的选择和更多的诱惑。我想说的是,尊重传统,常怀敬畏之心,怎样认识就怎样写,领悟多少就写多少,不刻意,不矫情,处世无奇但求真。因为书法在我看来,除去它的社会意义和文化价值外,就个人而言,不过是一种自娱娱人或自愚愚人的遣兴的玩意。
古人、今人,亦复如是。
庚寅暮春于桐花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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